皇帝遣退了范闲，只留得李承安一人在殿内。他站立的地方，左斜侧的窗子恰巧被撑开了一角，有小股的凉风扑在忐忑的脸上，庆帝回头看他的刹那，便见得这长相甚好的幼子垂眸长睫微颤的可怜姿态，这是从小都未见过的场面。

他知道，李承安，并不是真的畏惧他，从来都如此。

但此时，却有几分真挚的孩童面貌，褪去了那副似曾相识的自大与处事不惊。

他其实是极端厌恶这张叫人熟悉的脸，或许是因果轮回，所有的孩子，无论宫内还是宫外，只有幼子长了这般一张故人的面孔。

他现在的性格也是，从前故作乖巧讨好的小儿姿态，皇帝是抱着几分取乐的态度，正是因为发自内心地去轻贱，倒体现出几分难得的真情。

所以说，五皇子小时候获得了皇帝的宠爱与青眼，并不是假话。

只是，愈长愈大后越发相近的性格与脸，他的确也是抱着恶意。

那个人确确实实是死了，没有叶轻眉的计策，他也会死去，是人总会死去。皇帝不过是多加了一把火，将那十几年前没有彻底毁灭的余孽全部烧了个干净。

叶轻眉心慈手软的事，他不介意去做。

过去庆帝需要仰视他，而今，他们一家都成了冢中枯骨，不，或许还有一些叛逆隐匿在先太子的母家。他又去看幼子那张叫他可憎的脸，想起在江南势大的柳家，有了新的主意。

柳家，三代以内曾出过国公，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族，如果让李承安去协助盐税的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凭借着这张脸，能在江南拔出几个先太子的旧人也是不错的收获。

“承安，明泉法师那你暂且别去了。”

打定主意的庆帝作出了命令，他知道柳家给李承安留下过几个高手，但这远远不够，他预备从大昭寺原先的布局处抽调两个暗卫再保护承安。别的事可以暂且放下，江南与先太子的事迫在眉睫，如若这一环拿不下应有的税收与后援，反而旁生枝节，对北齐的作战恐怕大为不利。

林珙之死，反而促成了他发兵的理由，等言冰云等人的情报送来，老大那里也可毫无顾虑地开始动手。北齐要打，东夷城也要灭。这也是对老大的最后一次考验，本来他是没有资格存活在这世上的，如果没有叶轻眉。

叶轻眉，叶轻眉，轻眉…

庆帝呢喃着她的名字，渐渐地咬牙切齿起来。

他想，我不信，我一点也不信这个女人没有异心。

她说不知道如何突破关口！她造就了苦荷，造就了四顾剑，造就了朕，她居然说……她不知道！

他想着过去经脉全断，苦苦哀求叶轻眉办法的日子，又放肆地大笑起来。

那已经是过去了。先太子死了，叶轻眉也死了，这些曾经死死压着他的人全死去了。

只不过，庆帝微眯眼帘，还有她的孩子，也有他的旧人。他要他们再一次心服口服地去死，和叶轻眉与先太子的枯骨一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