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头。

二梳儿孙满堂。

三梳白发齐眉……

喜娘的声音在头顶碎碎念着，向来利落束起的头发被打散编织，然后挽成复杂精巧的发饰，李临夏看着铜镜中的姑娘，竟也感觉自己多了几分温婉的感觉，只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并无半分羞意，浑然不似个新嫁娘的模样。

门外身穿戎甲的中年男人进来，他朝喜娘挥了挥手，于是房中很快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他看着这简陋的新房布置以及粗糙的嫁衣，头一次有了些许内疚的意味。

“你放心，以后宋儿会对你好的。”半晌，李乾才低声说出这么一句话，李临夏点点头，哪怕明知道这话不过是安慰而已。

她这样顺从的模样却惹起了父亲的怒气，李乾忍了又忍还是道，“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他收走了她的兵权，恨他一定要让她嫁给秦宋，恨他……让她以男儿身份顶替秦宋活了这么多年。

恨？自然是恨过的。就因为这个婚约和父亲的义气，所以在秦家出事后她被当做复仇工具教养长大，在找回秦宋后又“自愿”将打拼了半生的军队亲手奉上。

李临夏垂下眼，只道，“父亲，请您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善待风云骑的那些兄弟们。”

李乾看了她半晌，莫名情绪郁结于胸，半晌才道，“……这些不用你再操心，日后好好照顾你的夫君，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李临夏垂下眼，遮住了里面的悲哀，辛苦学艺二十载，哪怕战胜了数百场战役，最后也依然只能被关进小小的四方宅院里，服从着一个男人的安排吗？

“夏儿，父亲是为了你好。”李乾又低声道，“秦宋是难得的人才，为人又聪颖正直，如今你皇帝师兄身体不好，将来……”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你俩的婚约是在襁褓中就已经定下，别担心那些杂七杂八的女人，她们比不上你的名正言顺。”

所以，这才是父亲一定要履行这门婚事的原因？因为秦宋一颗心都在别人身上，而对方却是大盛明相之女，两国如今虽然同盟，之前却是不死不休。

这样的一个女子将来若为君后，只怕对整个东洲都不是件好事。

李临夏苦笑一声，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于是伸手拿过旁边的红盖头自己盖上，低声道，“父亲，吉时快到了。”

李乾看了一眼天色，的确已经不早了，外面却还没有传来迎亲的锣鼓与鞭炮声，他耐下性子，刚要再劝说几句，外面忽然传来丫头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世子大人逃婚了！！”

……

今日是她做人新妇的第一天，现下却要带兵前去救回自己逃婚的夫婿。

还是一个为了救别的女人而让自己身陷囹圄的夫婿。

李临夏换回了习惯的甲胄，跪下时承接军令时只觉得荒谬可笑。

“夏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大局为重。”李乾顿了顿，“一切都将人带回来再说，万万不可因私情误事！”

“末将领命。”李临夏面色冷淡，李乾看着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女儿小时候乖巧濡慕的模样。那时候她疼了会哭，受了委屈会找他告状，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在自己面前也再也没有了亲昵与依赖？

李乾抿了抿唇，到底补了一句，“等宋儿回来，为父一定让他给你个交代。”

“是。”李临夏垂眼藏起冷嘲，“是，末将定会将人带回。”

“去吧！”李乾知道这个女儿终归是生了怨，可是他也没有办法，那是他主公的孩子，他深受秦家大恩，怎么能不管这唯一的血脉？

更何况他身上还关系着东洲的未来，哪怕委屈了女儿，也绝对不能让他出事啊！

……

因为是要救人，李临夏便只带了一只小队，用计将关押秦宋等人的队伍切割开，然后将他们逼进了无边的沧北漠。

烈日炎炎，远远可见些许奇怪的影子，那是狄人埋伏的地方，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一路赶杀至此，狄人们已失了最初的傲气，这位大临的女武神是如此可怕，哪怕被收走了被视为她左膀右臂的风云骑，哪怕她手中一支完全不熟悉的军队。

“姑娘，我们不能再继续逼近了。”尖脸军师骑着马过来，眼中是满满的不认同，“狗急跳墙，我们不能拿将军的安危开玩笑。”

“狄人无信狠毒，只有将他们打怕才会听话将人送回。”李临夏面色冷淡，“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我看你就是挟私报复。”尖脸军师却是毫不客气，他是秦宋亲信，心中早就为其鸣不平，“谁不知将军心中恋慕的是明飞雪姑娘，若不是以恩情相逼，他又如何会违心娶你？”

“你是大临的女武神，从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结果却拖了这么久迟迟不肯救人，恐怕是心中怨恨将军大婚之日抛下你去救别的女人吧？!”

一声声的质问仿佛砸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