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1 / 3)

九月底,天气还是很热。

秋老虎散发着余威,将紧凑狭小的筒子楼,烤成了一个大蒸笼。

九十年代初期,空调还没有普及,城市里大部分家庭只有一台台扇,或是落地扇。

秦晴家也有一台,是骆驼牌的淡黄落地扇,老旧斑驳,立在地上扇起风来发出“哐哐”的动静。

秦晴就是被这动静吵醒的,她睁开眼,坐起身,好半晌都没回神。

几平米的小房间,泛黄的墙面,靠墙角放着的小小写字桌,桌上还有一张未写完的试卷......所有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秦晴站过去,一眼扫出试卷上的几个错误答案。

她抿唇,托高考两次的福,这些题目仿佛刻在了她脑海中,只看开头脑子里就能清晰梳理出正确解法。

不过她并没有忙着改试卷,反而翻了好一会儿台历。

一九九零,九月二十七日。

上辈子父母决定她归属权的那天。

秦晴曾经有无数次想起这天,无数次后悔这天做下的决定,没想到她醒来竟然回到了这天。

“晴晴!在家吗?”

有力又轻快的拍门声,说话的声音也脆生生的。

秦晴循着记忆开门,门外是夏桃那张灿如朝花的脸。

十六岁的夏桃,胸前垂着两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眼睛圆圆的,说话的时候,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晴晴,你竟然才起!我刚叫你去买冰棍,你都没回我!你看看你脸上凉席印......”

她说着伸手去捏秦晴的脸,秦晴下意识躲了一下。夏桃想到什么,叹口气,把手里捧着的一盒五彩斑斓小冰棍打开,捏起一个粉色的塞秦晴手里,“你是不是睡懵了?这个粉色的据说是草莓味儿的,你尝尝甜不甜。”

一盒子冰棍都是小小的蘑菇造型,秦晴拿起来咬了一口,确实是草莓糖水味儿。

本该很甜的,她尝在嘴里只觉得发苦。

“好吃吗?”夏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见秦晴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也意识到秦晴不对劲了。

也是,摊上那样的父母,任谁都会不对劲。

但想到刚才在楼底下瞧见的人,夏桃咬着冰块,嘴里含糊不清:“我刚看见秦叔叔和林阿姨了,他们等会儿就会上来......晴,闹脾气是没用的,你现在赶紧想想以后跟谁一块儿过......林阿姨跟的那个男人可是个外国佬,听说外国佬胸口都长毛,可吓人了;秦叔叔找的女人倒是看着温温柔柔的,不过我奶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秦晴的脸色,安慰:“不过也不一定,总归是你的父母,他们不会对你不好的。”

看着昔日好友不停安慰自己的样子,秦晴若真是十几岁,或许会因为被人戳中心事而伤心。

经历过上辈子的风雨,秦晴太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

夏桃是好心,只是说话过于直白。

一小个冰棍吃完,秦晴真心实意地笑笑:“好,我会好好考虑的,也帮我跟夏奶奶道声谢。”

筒子楼里没什么秘密,楼上楼下一丁点风声,一准传的到处都是。

何况这年头离婚是件新鲜事,秦覆和林芝一拍两散的事,实在罕见,背地里偷着议论的不少。

夏奶奶作为看着秦晴长大的长辈,可怜这个一向乖巧的女娃,真心实意为秦晴的归属问题捏把汗。

夏桃听了奶奶的话,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过来说这番话,却也怕秦晴生气。

眼下见秦晴听见去了,脸上并无半点异色,心里又觉得酸溜溜的不舒服。

秦晴曾经是他们整个家属院里最幸福的小孩。

秦叔叔没在棉纺厂上班,而是选择下海经商。

别人的父母守着几百块过日子,因为下岗浪潮而担惊害怕的时候,秦叔叔已经是个万元户了。

秦晴虽然也住在筒子楼里,但吃的、用的,不知道比别人精致多少。

夏桃总觉得秦晴高高的马尾上扎着的粉色小花,都比别人鲜亮。

以前的秦晴像是长在枝头的一朵娇花,有点高不可攀。但这朵娇花现在一下子掉到了泥里。

夏桃见了只觉得难受又心酸,她不想惹秦晴难过,故意吐吐舌头,假装俏皮道:“我先回去了,不耽误你和叔叔阿姨说正事,反正、反正你要是要帮忙,吼一嗓子,我立马冲过来。”

她没说的是,就算她不来她奶奶也要来的。

秦晴神情微暖,“好,等我忙完,我们一起写试卷。”

夏桃一听试卷就头大,逃也似的回了家。

好友一走,秦晴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她对着不知道在楼梯口站了多久的父母,淡声道:“有什么事进屋说,别站在门口让人家看笑话。”

正值中午,楼道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