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他以为他能够果断地断了女孩的念头，可是却常常会忍不住心软。

如果她只是一时昏了头喜欢上他，是的，昏了头，那么他大可以放着她不管不顾，任由她这份喜欢随着他的冷淡而逐渐黯然褪色，任由时间把这份浅淡的随时会改变的喜欢变成从迷恋中清醒过来之后引以为戒的自嘲。

可是她不是。她比之其他都要认真得多。

她从来都是做事认真的人，认认真真地上课，认认真真地写作业，喜欢一个人，也是认认真真得让人心慌意乱。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陪伴过他的少不更事的过往，见证过他的灿烂明亮的过去。那些他与她素昧平生的日子里，那些轻狂张扬的岁月里，她始终注视着他。

她大概是清醒的，清楚地分辨自己的感情不是一时半刻的鬼迷心窍。但喜欢上他这件事，他又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是糊涂得很。再也没有比她更糊涂更荒唐的人。

杜念昏头昏脑地喜欢他，喜欢他林隽深这个人许多年。

那么漫长的时日累计叠加，即便是喜欢得再如何糊涂荒诞，他也没办法指责她的喜欢是肤浅片面的。

他没有资格去质疑以及轻视这份心意。

可是他也没有资格去喜欢她了。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那个学习好、人缘好，开朗自信的林隽深早就变了，她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小混混，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林隽深低头看着杜念。

“以后喜欢个好一点的人。”他开口，目光匆匆掠过她泛红的眼睛，克制地不再看她。

天光渐暗，远处霓虹闪烁。

“眼睛放亮一点，别找像我这种……”他平静地看着暮色下阑珊灯火，绚丽的色彩投入他的眼中却被黑暗吞噬。眼底如寒潭冰冷寂寥。

“我不要。”杜念打断他的话。

她抿着唇，抬头看他，“我不要其他人。”

“你就是最好的，我为什么还要找其他人。”她的眼睛里还含着水光，亮晶晶地望着他，看上去又倔又可怜。

林隽深没料到女孩会这样斩钉截铁地一口否决，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以为她是个软乎乎的小姑娘，预料过杜念听到他的话时所有应该有的反应。

他知道她会伤心会难过，但他也知道她会学会放弃会选择离开，这才是他所想要的最好的结果。她不该再把感情交给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去糟蹋去浪费，只要舍弃他，总会有更好的人在不远处等候。

可是他没料想过杜念会固执得如同一头倔驴。

杜念一心一意地想要撞他这堵南墙而不回头。

哪怕是头破血流。

哪怕，是满身伤痛。

他忽而在心底生出难言的惶恐与无措，像是密密麻麻地丝线一圈一圈地缠绕住心脏，一点一点收紧，渐渐拉扯出酸气与苦涩。

他敛去神情，强作出漠然的模样，冷声对她说：“杜念，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放下心头理不清的思绪，继续沉声说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

“哪里不一样？”她追问。

他沉默下来。无法招架她眼中的咄咄逼问，在她的目光中他节节败退无法言语。

半晌，他终于开口说道，“别喜欢我。”

他的声音艰涩。

林隽深背过身，“别喜欢我，杜念。”他低声重复。

“也别说那些话了，会被人笑的。”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却像一柄尖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割在她的心上。

“等到以后，你就会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个多么糟糕的人，然后你就会开始后悔自己曾经的所有付出，开始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开始后悔自己给过的每一句表白。”

“你会后悔曾经喜欢过一个那么差劲的人。”

杜念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软弱而卑微，哪怕看不到神情，哪怕他依然挺直着腰背没有泄露丝毫的颓废，哪怕他的语气依然平稳镇定，可是却让她觉得他的世界随着每一句话落下而在一点点地塌陷崩坏。

他曾是个多么自傲的人……

她倏地落下泪。

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看着少年绷直的背脊，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下又一下毫不犹豫地打碎自己骄傲的自尊。

而她在那些破碎零落的自尊心里，一点一点地小心窥探他真正的内心。那份胆怯的无法说出口的对她的回应，怯懦地隐藏在他支离破碎苦苦维系的高傲里。

“既然总归以后你会后悔，还不如早点清醒，现在就认清楚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离我远远的。”他转回身看向她，嘴角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